羽·赤炎之瞳 第十五章 空心之人-《羽系列》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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十巫一瞬间都变了脸色,巫咸长身而起。刺客?前一段日子,他们刚察觉了空桑奸细进入空明岛的事,就已经将警戒提高到了最高级别,特别是对于神之手和望舒的保护更加是密不透风----如今,怎么会被刺客接近了身边?
如果望舒有什么不测,那么……
“快,去看看!”巫咸站起了身,顾不得未进行的婚礼,疾步往外走去----刚走到门口,回头一看,身边的织莺早已不见了。
血迹是从船坞里一路洒出来的,绵延了二十多丈,在地上殷红刺目。织莺一把推开了那些簇拥在一起忙乱的军士,循着血迹冲到了人群里,看到了一个面朝下躺在地上的人。那个人遍身血污狼藉,一支短矛从背后刺穿了他的身体。
“望舒!”她失声大喊,顾不得什么,立刻双膝跪地,俯身将那个人抱起,双手颤抖得不能自控,“你没事吧,望舒?”
“巫真大人!”旁边有军士试图阻拦她,“巫真大人!”
“望舒,望舒!”她不顾一切地打开了军士的手,用力摇晃着那个人,将他的身体扳过来,“望舒!你怎么了?不要吓我……千万别吓我。”
那个人震了一下,没有说话。
“说话呀!你怎么了?你身上的伤……天啊!望舒!望舒?”织莺一眼看到那支深深插入肩后的短矛,声音都变了,“别吓我,望舒……不要死!你死了的话,我……”
那个人忽然低叹了一声:“我没事。”
“真的么?”她喜极,泪水夺眶出而,“你……”
就在那一刻,她怀里的那个人转过身,抬起了头看着她,重复:“我没事。”
他的眼眸是蓝色的,冰族人最常见的颜色,和望舒一样----然而眼神却是锋利而沉静的,没有流露出丝毫的痛苦,有着钢铁般的隐隐光泽,和望舒完全不同。他在望向她,看着这个惊慌失措抱住自己的女人,不动声色。
织莺忽然呆住了,手臂僵硬。
“羲……羲铮?”半晌,她才说出话来,“你,你怎么会在这里?”
看到事情变成了这样,旁边的军士一时都沉默下去,仿佛不知道说什么好,个个都露出些微尴尬的神色。那个铁板一样的军人看了呆若木鸡的未婚妻一眼,也不说什么,只是翻身坐起,抬起手绕到肩膀后,紧紧握住了那支短矛,眉头一蹙,噗的一声就拔了出来。
血从他肩膀上喷出来,有几滴飞溅上她的脸,将她惊醒。
“你……你没事吧?”织莺这才回过神来,连忙用丝绢堵住他肩后那个深可见骨的伤口,声音有些发抖,“到底出什么事了?”
“有刺客进入船坞,怀疑是白墨宸派来的那一行人。”羲铮低声,包扎上肩膀的伤口,“他们的目标很明确,就是破坏冰锥,并杀死巫即大人。而巫即大人不知道为什么偷偷从保卫严密的军工作坊里溜了出来,刚到广场上就遇刺客刺杀。”
织莺脸色一白,下意识地想奔向船坞。然而一站起来,就看到周围的军士们围在一旁冷冷地注视着她,眼神不善,也没有让开的意思。织莺一怔,明白方才自己情不自禁地举动已经令未婚夫在军中大失颜面,不由踌躇站住,有些不知所措。
是啊……有哪个男人会乐意在婚礼前,看到自己的妻子抱着另一个男人痛不欲生呢?从小到大,她都是个安静隐忍的人,即便是在最亲近的人面前也从不表露心底的想法----可是经过方才那么一折腾,她长久来隐藏的心事几乎算是以最糟糕的方式公之于众。现在,哪怕是傻子都能看得出望舒在她心中的重要性吧?
羲铮的心里又会怎么想呢?
“巫即大人没事。”然而,羲铮包好伤口站起来,语气却一丝不动,“我去得及时,刺客立毙当场,他似乎只是在左腿上挨了一刀,应该不会危及性命。”
织莺松了口气,苍白的脸上这才有了点血色,不知道说什么好。
----羲铮救了望舒?这……实在是一种讥讽吧?
“你去看看他吧。”羲铮站起身来,声音淡淡的,“他似乎受到了很大的惊吓,已经被送回地下工坊了。”
“啊……是么?”织莺有些微的不知所措,看着自己正要转身走开的新婚夫婿,半晌才讷讷道:“不如……不如我们一起去吧!”
“我还要去拷问那个刺客。”羲铮摇了摇头,“你自己去吧。”
不等她说什么,他转过身挥了挥手,对周围的战士低喝:“愣在这里干什么?一队去搜索刺客残党,一队留下来保护巫真和巫即大人。快走!”
“是!”那些战士们轰然答应,迅捷地散开。
“羲铮……”织莺无力地叫了一声,然而军人却是头也不回地走开了。
甚至连问也不问么?他的心到底是什么做的,难道也是钢铁么?
她默默地望着那个背影融入军队里,心里百味杂陈。
他们是青梅竹马的伴侣,自幼肩并着肩长大。和冰族很多人一样,她也出身于军人世家,父亲和羲铮的父亲同为将军,私交极好,给两家的孩子定下了婚约。后事,在她十一岁的时候,父亲在和空桑人的一场战争里去世,两年后,母亲也因病亡故,羲铮家怜她孤苦,便将她收为养女,接过去抚养。她从小在军营里长大,成年后出落成了文静而刚强的少女,和军队里最优秀的年轻将领羲铮正好是一对璧人。
她的世界一直很小也很纯粹,她本来以为那就她的一生。
在冰族里,所有男子都是一个模样。坚强,冷淡,刻板,重诺言,轻生死,忠于家庭,但更服从于国家和民族的意志,如一块铁板。她的父亲如此,她养父如此,将来,她的丈夫也会如此……而成年后,她会嫁给其中最优秀的一个战士,为他洒扫做饭、生儿育女----二十年后,他们的孩子也会成为这样的军人,继续为国而战。
一切本该是如此,正如九百年来族里不断发生着的一样。
然而,自从五年前,她在天枫公子的地下工坊里发生那个来历不明的少年后,一切都开始不同了----她受命教导这个如同一张白纸的少年,被他信任、被他依赖,也同时被他不可思议的创造力和纯真所打动。
望舒是这样的与众不同,热情、纯真而充满幻想,兼具孩子气和偏执狂的气质,有着打动人心的力量----和那些她从小见惯的冷酷军人完全不一样。
原来世上的所有男人,并不是从一个模子里倒出来的。
织莺无言地想着,犹豫着,转头看了一眼军工坊那边,忽然全身一震。那个少年不知何时已经出来了,正扶着柱子站在门后的阴影里打量着自己,眼神变得遥远而陌生,仿佛一只受伤的小兽。
她下意识地低下头,看到了自己一身婚礼的华服。
“望舒……”她失声,一下子几乎无法呼吸。
那个少年只是看了她一眼,猛然掉过头去,一瘸一拐地冲入了人群。那一架旷古巨制的冰锥还停在船坞里,所有人都忙乱地跑前跑后,不断地询问:“巫即大人怎么了?还流血么?----大夫呢?大夫怎么还不来?”
“巫即大人还好,”旁边有人回答,“就是好像被吓坏了,正在大发脾气。”
忽然间,人群发出了一阵惊呼,四散了开来。
“让开!别管我!”随着一声暴躁的呵斥,望舒一瘸一拐地从人群里急冲了出来。拖着脚步往外走,仿佛一头发怒的狮子般粗暴地推开所有人。因为走得急,他被地上放着的一块金属板材绊了一下,猛然往前一倾。
“望舒!”她脱口惊呼起来,伸手搀扶他。
“滚开!”可少年仿佛疯了一样,恶声怒斥着,大力地推开她,“别碰我!”
她焦急地低唤:“望舒,你的腿怎么了?让我看看。”
然而,她的手刚触及他冰冷的手背,他触电般地往后一退:“不!”少年的神色极其古怪,仿佛是痛苦,又仿佛是惊惧,拼命捂着伤口不放,踉踉跄跄地一直往后退,就像是一头跌入了陷阱的猛兽。那一瞬间,她吃了一惊----望舒的这种反应,似乎又不仅仅只是遇刺的恐惧和看到她出嫁的震惊而已!
他……到底怎么了?
那个少年看着她,拼命地摇着头,喃喃:“别靠近我……别靠近我!”忽然间,他用力地推开了那些上来搀扶他的人,再度夺路而逃,迅速跑远了。
“望舒?”织莺追了上去。
虽然一瘸一拐,但少年却奔逃得很快,似乎背后有看不见的魔手在推着一样。织莺居然追不上他,眼睁睁地看着他跑入地下工坊,旋即重重地关上了门----那一堵合金铸造的门厚重无比,只有望舒一个人有着钥匙。她从没有见过这样失控的望舒,不知道他到底受了什么样的伤,只能在外面不停地拍门低唤。
女子惊惶而关切的声音从门外传来,漆黑一片的工坊内,望舒背靠着门,深深地呼吸着,紧捂着左腿的手终于一寸寸地挪开了。停顿了片刻,仿佛下了极大的决心,他终于低下头,看了一眼自己左腿上的伤口。
这,还是他有记忆以来第一次受伤。
自从“诞生”以来,他就居住在冰族的大本营空明岛上,被严密地保护起来,有专人负责饮食起居,根本不会出现丝毫的差错。直到今日有刺客忽然闯入,伤到了自己----那穷如其来的一刀,不仅破天荒地第一次砍破了他的肌肤,也在瞬间震碎了他的心。
那一刀下去后,他才忽然发现了一个最重大的秘密。
地下工坊里寂静无比,只能听到仪器和机械的滴答声。
望舒在黑暗里低下头,看着膝盖上那一道深可见骨的伤口,迟疑了一下,伸出手指摸了摸。在那个伤口里,居然没有流出一丝一毫的血!就像是木头被凿开了一道,冷冷而僵硬。他伸出手指,用力地戳了戳,血肉的触感就像是皮革。
看着那一道诡异的伤口,望舒的身体忽然间如风中落叶一样颤抖起来,慢慢靠着门滑下来,无力地做到了地上,抱住了头。不……不,怎么会是这样?不可能……不可能!他疯狂地伸出手指,戳进那一道伤口里,狠狠撕裂着。
他虐待着自己的身体,然而,痛感却很迟钝,近乎麻木----他用手生生撕开了自己左腿上的那道伤口,撕裂皮肤,扯开肌肉,然后,摸到了自己的骨头。在这个过程中,他不曾看到自己流出哪怕一滴血。
忽然间,仿佛被雷击一样,他再也无法动弹。
少年脸色苍白地坐在黑暗里,面对着巨大的地下室,地下的制作工坊森冷而黑暗,无数精密仪器和机械堆积着,仿佛充满了不可知力量的神秘森林。
五年前,他就是从这里被发现的,在死去的天才制造者天枫公子身边。当时工坊里空无一人,案上只有一卷翻开的中州古籍《列子.汤问》----那是在他具有“记忆”之前的所有关于“诞生”的线索。
他是谁?他来自哪里?母亲是谁?又是怎样长大的?
这一切,从来没有人来告诉他,哪怕是帝国里至高无上的长老巫咸。他只被告知自己出身显赫,有着受人尊敬的父亲和高贵的家族血统,也是族人心里的天手少年。这几年来,他埋头工作,从来不怀疑这一切。
虽然隐隐的,他也觉察到了自己和旁人的细微不同。
比如,他从来不需要进食,仅靠着地下工坊里那种神秘的液体便可以生存----而那个巨大木桶,从他有记忆开始便没有空过。也就是说,在他被发现之前,他可能就是靠着喝那种东西活下来的。然而那个木桶也早就已经被巫咸大人加了封印,严密的看护起来了。他永远不知道自己喝的那种奇特的蓝紫色的水到底是什么东西。
就如他永远也无法查知自己真正的身份。
再比如说,他虽然负责整个帝国的军事机械制造,可以接触最核心的武器机密,但是在其余很多事务上,他却是被排斥在外的----哪怕亲密如织莺,亦不会告诉他帝国正在进行什么样的计划。仿佛他是一个非我族类的外人。
这种细微的不同,他本来早就该发现。
不过,因为性格里的散漫和无所谓,他从来不对这些表示出过多的关注,也不会去主动抗议或者争取什么,他唯一在乎的便只有织莺。
但到了今天,在一场猝不及防的刺杀里,那一道拉得严严实实的帷幕,豁然被划开了一道长长的缝隙!当刺客的利刃在他身体上留下深深的痕迹时,他再也无法回避这一切----就如他无法回避今日织莺穿着新嫁娘的华服,和羲铮站在一起的事实一样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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